《山楂樹之戀》 單純美好 - 人心渴望的永恆價值
「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個月，我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歲，但是我會等你一輩子。」這段70年代真人真事的愛情故事，在網路上引起廣大迴響並熱烈推崇為史上最純淨的愛情故事。
文革後期的中學生靜秋跟著學校小組下鄉採訪貧下中農的生活，參與教材編寫活動，遇見了下鄉探勘地質的工作隊員老三，老三幫助靜秋編寫採訪、打工勞動，靜秋從一開始猜疑到接受老三的追求，後來服膺母親不准早戀的禁令。但正當靜秋努力撕下身上標籤走出家庭政治成分不好的出身、辛苦等待的留校工作終於有著落的時候，老三卻得了白血病，最後離開人世。
很套俗的故事線，戀人的猜疑多磨、長輩的擔心施壓、男主角不求回報的付出、最後得了白血病過世，徒留遺憾，但最老套最普通的故事，為什麼反而引起廣大閱聽者的感動? 因為故事是真實的，感情是真摯的，因為這樣單純美好的愛情已是夢囈，已是凡人皆嚮往之的現代神話。
張藝謀面試了很多人，萬中選一終於找到排隊報考舞蹈的周冬雨，他心目中可以打造神話的女主角。來我節目專訪的周冬雨儘管比電影拍攝時又大了一歲，仍然有著跟同齡女孩更明顯單純的率真，告訴我第一次初戀就獻給了電影，不難看出張藝謀從小說取材到白紙般單純的演員身上，打造「清純」的用心。
電影努力拼貼「純愛」標籤，但以主人公靜秋在1977年寫的回憶筆記為基礎寫成的小說，其實不全然相同，因此引起兩極的批評也並不意外，原著中老三得知自己患上絕症之後，在醫院宿舍裡跟靜秋有這樣的一段對話：
靜秋：「我們會有孩子？」
老三：「我們不會有，但你會有，很多年後，你對你的後代講起我，不用說我的名字，只說是一個你愛過的人。」
靜秋怕老三感冒，讓他也睡到被子裏。
老三：「你不要害怕，我什麼都不會做的。」
被子裡，老三握著靜秋的手，一點點地感受男人是什麼樣的，靜秋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，感到手裡一熱，老三像在抽搐。
老三：「我很好，剛飛到天上極樂世界去了一次，是你讓我飛的，跟你在一起，我就想飛。我好想帶你一起飛，但是我的翅膀斷了，不能陪你飛多久。」
靜秋也把衣服一件件脫掉，讓老三用手一點點地「看」她。
老三說：「好想帶你飛」，但隨即就是輕歎一聲，小心翼翼地伏在了靜秋的身上。
兩人的生死愛慾，坦裎相對，在導演打造「清純神話」的最高指導原則下，不能牽手，不能親吻，不能血脈賁張，最後還得伸手制止男主角在棉被底下的愛撫。原著中老三也曾有過「政治聯姻」，靜秋曾因為工頭的輕薄而從牆頭跳下受傷，這些情節都反映時代烙印，小說呈現的高尚的情操並非來自禁慾扭曲的兩性關係，而是在鋪天蓋地的時代牢籠中所顯現的人性光輝。
也許電影沒有改編到小說精隨，也許強調禁慾忠貞讓電影容易淪為通俗平庸之作。作為大陸第五代導演，張藝謀拍過《紅高粱》、《大紅燈籠高高掛》、《菊豆》等一系列批判性壓抑的電影，也拍過觸及文革的《活著》。從往昔影片被禁，到如今貴為國家代言人，張藝謀說拍《山楂樹之戀》是他重回知青年代的華麗轉身，張藝謀跳開了他以往作品當中擅長探討的性壓抑，希望只呈現出兩個人的情感狀態的純真，他說「這是一部獻給我自己的電影，紀念我同樣曾經經歷過的那一段歲月」。既然是導演給自己的圓夢作品，讀者閱讀詮釋的過程本來就是另一種全新的創作。但是這部反璞歸真之作，除了他最拿手的接地氣的土味，從牽手先拿棍子，一路循序漸進的幽會偷情，到壓抑禁慾的床戲，沒看到《我的父親母親》的清爽新意，打造清純神話的目的導向讓人感受到的不是清純自然的氣質，反而是匠氣老手的拼貼釜鑿。
片尾靜秋被通知老三病危，飛奔到病床前，只能喊著「我是靜秋」「我是靜秋」。這場遺憾高潮結局戲，也許沒有蕩氣迴腸地感動入心，通俗偶像劇的橋段，也許無法讓人肝腸寸斷地淚眼婆娑，但在真愛已是神話的時代，儘管電影中堅持與勇氣，犧牲與等待等可貴情操早已不復見，不管是早已放棄真愛的，還是仍執著等待真愛的，還是會因為看見愛情最單純美好的初衷，最絢爛短暫的完美，而有「問世間情為何物，直教人生死相許」的謂嘆。
節目專訪男女主角時，我說因為老三死了，所以這份愛情才成為永恆，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經典愛情，因為青春，因為死亡，因為沒有機會進入童話故事THEY LIVE HAPPILY EVER AFTER之後的下一章人生風景，在愛情最炙烈最美好的時刻結束消逝，因此永恆地無暇完美。年輕的男主角竇驍對我豎起大拇指，表示深有同感。
就像因為守身如玉的復古情懷廣受歡迎的《暮光之城》，《山楂樹之戀》同樣的清純賣點，讓我看到的是世紀孤獨的人心，對愛情及人性中的單純美好的永恆嚮往。就像電影結尾山楂樹旁字幕寫著老三死後埋葬於山楂樹下，靜秋每年都來祭祀云云。我想，也許每個人心中都希望有一棵山楂樹吧?
本文轉載自
iLOOK電影雜誌2011/4月刊 《臧妮姬專欄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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