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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後七日  《父後七日》SEVEN DAYS IN HEAVEN :不知生,焉知死?  ( 轉載自 iLOOK電影雜誌2010. 9月刊 《臧妮姬專欄》)

我們如果不能參透了悟死之大事,又何能面對生之當下?人生最重要的一課,有時候是用生命去成全。而死亡的悲慟終將昇華,在生命行腳轉彎處,如黑夜皎月,燈火闌珊。 

死亡的文本不少見,但劉梓潔在2005年面對父喪的同時,用一種近乎百分百真實直接的方式來創作,寫下這部隔年榮獲「林榮三文學獎」的首獎作品。在我電台節目中聊著聊著,我們兩個都忍不住眼眶泛紅,沒有一定程度的自我裸露跟誠懇的作品,我想很難真正感動人心。

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一向不容易,散文轉換成影像更少見,父後七日在攝影機運動和剪接上的處理,把文字裡只能意會無法言傳的一種況味和空隙都做了成功的轉換,一場嘉年華式的,臺灣傳統道教告別式的,讓人笑淚交織的,重新找到自己的故事,在劉梓潔和王育麟,一男一女兩位導演的交互激盪下,讓戲有著細膩感人的質地,也有豪邁直爽的力道。

救護車響著聽起來可以是「有醫,有醫」也可以是「無醫,無醫」的鳴笛回到家,家裡客廳已經瞬間置換成靈堂,片子一開頭就用了快速換景的魔幻寫實風格,讓觀眾瞬間跟著女兒一起被丟進了緊接而來,她人生中一段最不真實的旅程。

 「今嘛勿駛哭,今嘛卡緊哭,女兒快來哭」,完全由喪葬綜藝事業主導的儀式,虛幻荒謬的像騰雲駕霧般的整個把你架空起來,根本沒有空間和時間悲傷。哭到口裡的飯掉到棺材上自然地再塞回嘴裡繼續行禮如儀的孝女,不論婚喪喜慶看起來都熱鬧緊密的鄉親網絡,民代門面高溫爆漿的罐頭塔,熊熊大火燒給往生者的富麗紙紮,許多我們熟悉的人情物事,在死亡為核心的冷調命題中,既溫暖催淚,又讓人開懷大笑。「今嘛你的身軀攏總好啊,無傷無痕,無病無煞,親像少年時欲去打拼」,人生不就是一場哭哭笑笑,起起落落,然後又重新來過的悲喜劇?創作者以親身經歷做骨幹,用臺灣鄉間風土人情為血肉,黑色喜劇的BLACK HUMOR讓我們在哭笑中看到臺灣社會很典型的一種文化底醞,更或是一種草根厚實的生命力。

演員是本片一大加分要素,從專業演員到舞台劇及素人鄉親演員,都一致地跟文本一樣,誠懇真實,沒有匠氣雕琢卻深入人心 。擔任過《海角七號》戲劇指導的金鐘影帝吳朋奉,是「優劇場」出身的專業表演工作者,演什麼像什麼,晚上做師公,卻自認白天正職是「我幹天幹地幹命運幹社會,你又不是我老爸,你給我管那麼多!」的哲學詩人。扮演幹練女兒回鄉奔喪的舞台劇演員,也表現自然,在一場騎摩托車把父親遺照帶回家的戲裡,想想放哪都不安心,最後用繩子把遺照反身背在背後,同時兩相對照的畫面,是女兒滿十八歲那天爸爸用他的野郎教她騎機車,爸爸反身坐在女兒背後一起騎著車回家的成長記憶,一路上流洩出60年代經典電影《吾愛吾師》的感人主題曲TO SIR WITH LOVE,闔上書本的時刻已經來到,依依不捨的凝視也該結束,而當我離去,我知道我將離開我最好的朋友,一個教我明辨是非轉弱為強的朋友,那可是一門大學問,但是我能給您什麼來當作回報呢? 導演堆疊至此的情緒鋪陳,在演員沒有過多的表情,就是專心地騎著車把爸爸帶回家的這場戲中,舉重若輕,娓娓道來,餘韻動人。

從片頭熱情洋溢的猶太民族節慶用曲HAVA NAGEELA的旋律開始,《父後七日》以詼諧誇張的手法帶著觀眾開始走上父親往生後這七天的旅程,我們跟著第一人稱的女兒,手足無措地看到跟上演一場舞台劇一樣的荒謬綜藝的喪葬儀式,看到以華麗包裝的死亡面孔,五光十色眼花撩亂地在第一時間分散了至親的悲痛,帶來意外的緩衝療效,也帶給親族難得的情感交誼機會,最終讓歸鄉遊子,重新找到自己。孔子說「不知生,焉知死」,我們如果不能參透了悟死之大事,又何能面對生之當下?在《父後七日》裡我們看到,人生最重要的一課,有時候是用生命去成全。

 片尾,一切紛擾安頓完畢,繼續忙碌職場,常忘記阿爸掛了這件事的女兒阿梅,一次差旅的飛機上突然下意識想到要幫阿爸買條黃長壽,這樣一個半秒鐘的念頭,讓她蹲在煙霧繚繞的吸煙室角落,第一次終於哭得不能自己,這時好像還能聽到廣播播出爸爸的聲音:「請收拾好你的情緒,我們即將降落」。電台訪談中我溫柔地請梓潔唸這句話,她輕輕地潸然淚下。然後,我們相視微笑。我想,死亡,並非完結,而是另一段生命的啟航,歸鄉奔喪的女兒在看似荒謬無比的繁瑣儀軌中,重新認識自己,是死亡更是重生,呼應到片頭意思是「讓我們慶祝吧」(LET US REJOICE)的希伯來民謠 HAVA NAGEELAHARRY BELAFONTE 告訴我們,唱歌要快樂!

死亡,或早或晚,總有一天不意降臨,你是用怎樣的姿態和表情去面對,或是,無法面對?我很喜歡的一個以自己的死亡來教導大家怎麼去活的作家MORRIE SCHWARTZ(墨瑞史瓦茲)說的一句話:「死亡,結束的是生命,而不是關係。」我們能繼續的,也許是記得留在彼此心中的那份回憶,然後試著回甘,在《父後七日》裡我們多少見識到了生命倏乎無常的真實面目,在自己和他人「保存期限」到期前,更加仔仔細細地珍惜彼此因緣,也許是我們大家該給自己的時刻提醒。而死亡的悲慟終將昇華,在生命行腳轉彎處,如黑夜皎月,燈火闌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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